儒学院
《颜氏家训》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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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名与实的关系,好比形与影的关系。德艺周厚,那名就一定好;容貌美丽,那影就一定美。如今不修身而想在世上传好的名,就好比容貌很丑而要求镜子里现出美的影了。上士忘名,中士立名,下士窃名。忘名,就是体道合德,享受鬼神的福祜,而不是用来求名的;立名,就是修身慎行,生怕荣誉会被湮没,而不是为了让名的;窃名,就是外朴内奸,谋求浮华的虚名,而不是真能得到名的。
- 我见到世上的人,清名播扬但金钱暗入,信誉昭著但许诺有亏,真不知是不是后面的矛戟,在捣毁前面的盾牌啊!虑子贱说过:“在这件事上做得真诚,就给另件事树立了榜样。”人的虚或实,真或伪固然在於心,但没有不在行动上表现出来的,只是观察得不仔细罢了。一旦观察得真切,那种巧於作伪就还不如拙而诚实,接著招来的羞辱也够大的。伯石的推让卿位,王莽的辞谢政权,在当时自以为既巧又密,可是被后人记载下来,留传万世,就叫人看了毛竖骨寒了。近来有个大贵人,以孝著称,先后居丧。哀痛毁伤过度,这也是以显得高於一般人了;可他在草荐土块之中,还用有大毒的巴豆来涂脸,有意使脸上成疮,来显出他哭泣得多么厉害,但这种做作不能蒙过身旁童仆的眼睛,反而使外边人说他丧中的居处饮食都在伪装。由於有一件事情伪装出现假,而毁掉了百件事情的真,这就是贪名不足的结果啊!
- 有一个士族,读的书不过二三百卷,天资笨拙,可家世殷实富裕,他向来矜持,多用牛酒珍宝玩好来结交那些名士。名士中对牛酒珍宝玩好感兴趣的,一个个接著吹捧他,使朝廷也以为他有文采才华,曾经派他出境聘问。齐东莱三韩晋明深爱文学,对他的作品发生怀疑,怀疑大多数的情况,不是他本人所命意构思的,於是就设宴敍谈,当面讨论测试。当时整天欢乐和谐,诗人满座,属音赋韵,提笔作诗,这个士族轻率问就写成,可全然没有向来的风格韵味,好在客人们各自在沉思吟味,没有发觉。韩晋明宴会后叹息道:“果真像我们所估量的那样。”
- 修改子弟的文章,来抬高声价,是一大坏事。一则不能经常如此,终究要透露出真情来;二则正在学习的子弟有了依赖,更加不肯专心努力。
- 邺下有个少年,出任襄国县令,能勤勉,公事经手,常加抚恤,来谋求声誉。每派遣兵差,都要握手相送,有时还拿出梨枣糕饼,人人赠别,说:“上边有命令要麻烦你们,我感情上实在不忍,路上饥渴,送这些以表思念。”民众对他称赞,不是口说所能说得完的。到迁任泗州别驾官时,这种费用一天天增多,不可能经常办到。可见一有虚假,就到处难以相继,原先的功绩也随之而毁失。
涉务篇
- 士君子之处世,贵能有益於物耳,不徒高谈虚论,左琴右书,以费人君禄位也!国之用材,大较不过六事:一则朝廷之臣,取其鉴达治体,经纶博雅;二则文史之臣,取其著述宪章,不忘前古;三则军旅之臣,取其断决有谋,强干习事;四则藩屏之臣,取其明练风俗,清白爱民;五则使命之臣,取其识变从宜,不辱君命;六则兴造之臣,取其程功节费,开略有术: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办也。人性有长短,岂责具美于六涂哉?但当皆晓指趣,能守一职,便无愧耳。
-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,品藻古今,若指诸掌,及有试用,多无所堪。居承平之世,不知有丧乱之祸;处庙堂之下,不知有战陈之急;保俸禄之资,不知有耕稼之苦;肆吏民之上,不知有劳役之勤: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。晋朝南渡,优借士族,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,擢为令仆已下尚书郎、中书舍人已上,典掌机要。其馀文义之士。多迂诞浮华,不涉世务,纤微过失,又惜行捶楚,所以处於清高,盖护其短也。至於台阁今史,主书监帅,诸王签省,并晓习吏用,济办时须,纵有小人之态,皆可鞭枚肃督,故多见委使,盖用其长也。人每不自量,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,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。
- 梁世士大夫,皆尚褒衣博带,大冠高履,出则车舆,入则扶持,郊郭之内,无乘马者。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,给一果下马,常服御之,举朝以为放达。至乃尚书郎乘马,则纠劾之。及侯景之乱,肤脆骨柔,不堪行步,体赢气弱,不耐寒暑,坐死仓猝者,往往而然。建康今王复,性既儒雅,未尝乘骑,见马嘶贲陆梁。莫不震慑,乃谓人曰:“正是虎,何故名为马乎?”其风俗至此。
-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,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。夫食为民天,民非食不生矣,三日不粒,父子不能相存。耕种之,休组之,对获之,载积之,打拂之,簸扬之,凡几涉手,而入仓廪,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?江南朝士,因晋中兴,南渡江,卒为羁旅,至今八九世,未有力田,悉资俸禄而食耳。假令有者,皆信僮仆为之,未尝目观起一拨土,耕一株苗;不知几月当下,几月当收,安识世间馀务乎?故治官则不了,营家则不办,皆优闲之过也。
- 译文
- 士君子的处世,贵在能够有益於事物,不能光是高谈阔论,左琴右书,君主给他俸禄官位啊!国家使用人材,大体不外六个方面:一是朝廷的臣子,用他能通晓治理国家的体制纲要,经纶博雅;二是文史的臣子,用他能撰写典章,不忘古先;三是军旅的臣子,用他能决斯有谋,强干习事;四是藩屏的臣於,用他能熟悉风俗,廉洁爱民;五是使命的臣子,用他能随机应变,不辱君命;六是兴造的臣子,用他能考核工程节省费用,多出主意:这都是勤奋学习、认真工作的人所能办到的。只是人的秉性各有短长,怎可以强求这六个方面都做好呢?只要对这些都通晓大意,而做好其中的一个方面,也就无所惭愧了。
- 我见到世上的文学之士,评议古今,好似指掌一般非常熟悉,等有所试用,多数不能胜任。处在累代太平之世,不知道有丧乱之祸;身在朝廷之上,不知道有战阵之急;保有俸禄供给,不知道有耕稼之苦;纵肆吏民头上,不知道有劳役之勤:这样就很难应付时世和处理政务了。晋朝南渡,对士族优待宽容,因此江南冠带中有才干的,就擢开到尚书分,仆以下尚 书郎、中书舍人以上,执掌机要。其馀只懂得点文义 的多数迂诞浮华,不会处理世务,有了点小过错,又舍不得杖责,因而把他们放在清高的位置上,来给他们护短。至於那些台阁令史、主办监帅、诸王签省,都对工作通晓熟练,能按需要完成任务,纵使流露出小人的情态,还可以鞭打监督,所以多被委任使用,这是在用他们的长处。人往往不能自量,世上都在抱怨梁武帝父子喜欢小人而疏远士大夫,这也就像眼睛不能看到眼睫毛了。
- 梁朝的士大夫,都崇尚著宽衣,系阔腰带,戴大帽子,穿高跟木屐,出门就乘车代步,进门就有人伺候,城里城外,见不著骑马的士大失。宣城工萧大器很喜欢南朝学者周弘正,送给他一匹果下马,他常骑著这匹马。朝廷上下都认为他放纵旷达,不拘礼俗。如果是尚书郎骑马,就会遭到弹劾。到了侯景之乱的时候,士大夫们一个个都是细皮嫩南的,不能承受步行的辛苦,体质虚弱,又不能经受寒冷或酷热。在变乱中坐著等死的人,往往是由於这个原因。建康令王复,性情温文尔雅,从未骑过马,一看见马嘶鸣跳跃,就惊慌害怕,他对人说道:“这是老虎,为什么叫马呢?”当时的风气竟然颓废到这种程度。
- 古人深刻体验务农的艰辛,这是为了使人珍惜粮食,重视农业劳动。民以食为天,没有食物,人们就无法生存,三天不吃饭的话,父子之间就没有力气互相问候。粮食要经过耕种、锄草、收割、储存、春打、扬场等好几道工序,才能放存粮仓,怎么可以轻视农业而重视商业呢?江南朝廷里的官员,随著晋朝的复兴,南渡过江,流落他乡,到现在也经历了八九代了。这些官员从来没有人从事农业生产,而是完全依靠俸禄供养。如果他们有田产,也是随意交给年轻的仆役耕种,从没见过别人挖一块泥土,插一次秧,不知何时播种,何时收获,又怎能懂得其他事务呢?因此,他们做官就不识世务,治家就不办产业,这都是养尊处优带来的危害!
省事篇
- 铭金人云:“无多言,多言多败;无多事,多事多患。”至哉斯戒也!能走者夺其翼,善飞者减其指,有角者无上齿,丰后者无前足,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。
- 古人云:“多为少善,不如执一;鼷鼠五能,不成伎术。”近世有两人,朗悟士也,性多营综,略无成名,经不足以待问,史不足以讨论,文章无可传於集录,书迹未堪以留爱玩,卜筮射六得三,医药治十差五,音乐在数十人下,弓矢在千百人中,天文、画绘、棋博、鲜卑语、胡书、煎胡桃油、炼锡为银,如此之类,略得梗概,皆不通熟。
- 惜乎!以彼神明,若省其异端,当精妙也。
- 译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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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铭刻在金人身上的文字说:“不要多话,多话会多失败;不要多事,多事会多祸患。”这个训诫对极了啊!会走的不让生翅膀,善飞的减少其指头,长了双角的缺掉上齿,后部丰硕的没有前足,大概是天道不叫生物兼具这些东西吧!
- 古人说:“做得多而做好的少,还不如专心做好一件;鼯既有五种本事,可都成不了技术。”近代有两位,都是聪明人,喜欢多所经营,可没有一样成名,经学禁不起人家提问,史学够不上和人家讨论,文章不能入选集录流传,书法字迹不堪存留把玩,卜筮六次才有三次猜对,医治十人才有五人痊愈,音乐水平在几十人之下,弓箭技能在千百人之中,天文、绘画、棋博、鲜卑语、胡书、煎胡桃油、炼锡为银,诸如此类,只是懂个大概,都不精通熟练。可惜啊!
- 凭这两位的灵气,如果不去弄那些异端,应该很精妙了。
止足篇
- 《礼》云:“欲不可纵,志不可满。”宇宙可臻其极,情性不知其穷,唯在少欲知止,为立涯限尔。先祖靖侯戒子侄曰:“汝家书生门户,世无富贵,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,婚姻勿贪势家。”吾终身服膺,以为名言也。
- 天地鬼神之道,皆恶满盈,谦虚冲损,可以免害。人生衣趣以覆寒露,食趣以塞饥乏耳。形骸之内,尚不得奢靡,己身之外,而欲穷骄泰邪?周穆王、秦始皇、汉武帝富有四海,贵为天子,不知纪极,犹自败累,况士庶乎?常以二十口家,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,良田十顷,堂室才蔽风雨,车马仅代杖策,蓄财数万,以拟吉凶急速。
- 不啻此者,以义散之;不至此者,如非道求之。
- 译文
- 《礼记》上说:“欲不可以放纵,志不可以满盈。”宇宙还可到达边缘,情性则没有个尽头。只有少欲知止,立个限度。先祖靖侯教诫子侄说:“你家是书生门户,世代没有出现过大富大贵,从今做官不可超过二千石,婚姻不能贪图权势之家。”我衷心信服并牢记在心,认为这是名言。
- 天地鬼神之道,都厌恶满盈,谦虚贬损,可以免害。人生穿衣服的目的是在覆盖身体以免寒冷,吃东西的目的在填饱肚子以免饥饿乏力而已。形体之内,尚且无从奢侈浪费,自身之外,还要极尽骄傲放肆吗?周穆王、秦始皇、汉武帝富有四海,贵为天子,不懂得适可而止,还把致败坏受害,何况士庶呢?常认为二十口之家,奴婢最多不可超出二十人,有十顷良田,堂室才能遮挡风雨,车马仅以代替扶杖。
- 积蓄上几万钱财,用来准备婚丧急用。已经不止这些,要合乎道理地散掉;还不到这些,也切勿用不正当的办法来求取。
诫兵篇
- 颜氏之先,本乎邹、鲁,或分入齐,世以儒雅为业,遍在书记。仲尼门徒,升堂者七十有二,颜氏居八人焉。秦汉魏晋,下逮齐梁,未有用兵以取达者。春秋世颜高、颜鸣、颜息、颜羽之徒,皆一斗夫耳。齐有颜涿聚,赵有颜最,汉末有颜良,宋有颜延之,并处将军之任,竟以颠覆。
- 汉郎颜驷,自称好武,更无事迹。颜忠以党楚王受诛,颜俊以据武威见杀,得姓已来,无清操者,唯此二人,皆罹祸败。
- 顷世乱离,衣冠之士,虽无身手,或聚徒众,违弃素业,侥幸战功。吾既赢薄,你惟前代,故置心於此,子孙志之。
- 孔子力翘门关,不以力闻,此圣证也。吾见今世士大夫,才有气干,便倚赖之,不能被甲执兵,以卫社稷,但微行险服,逞弄拳腕,大则陷危亡,小则贻耻辱,遂无免者。
- 国之兴亡,兵之胜败,博学所至,幸讨论之。入帷幄之中,参庙堂之上,不能为主尽规以谋社稷,君子所耻也。然而每见文士,颇读兵书,微有经略。若居承平之世,脾睨宫阃,幸灾乐祸,首为逆乱,诖误善良;如在兵革之时,构扇反覆,纵横说诱,不识存亡,强相扶戴:此皆陷身灭族之本也。诫之哉!诫之哉!
- 习五兵,便乘骑,正可称武夫尔。今世士大夫,但不读书,即称武夫儿,乃饭囊酒瓮也。
- 译文
- 颜氏的祖先,本来在邹国、鲁国,有一分支迁到齐国,世代从事儒雅的事业,都在古书上面记载著。孔子的学生,学问已经入门的有七十二人,姓颜的就占了八个。秦汉、魏晋,直到齐梁,颜氏家族中没有人靠带兵打仗来取得显贵的。
- 春秋时代,颜高、颜鸣、颜息、颜羽之流,只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。齐国有颜涿聚,赵国有颜最,东汉末年有颜良,东晋有颜延,都担任过将军的职务,最终都遭到悲惨的命运。西汉时侍郎的颜驷,自称喜好武功,却没有见他干什么功绩。颜忠因党附楚王而被杀,颜俊因谋反占据武威而被诛,颜氏家族中到现在为止,节操不清白的,只有这两个人,他们都遭到祸患失败。
- 近代天下大乱,有些士大夫和贵族子弟,虽然没有勇力习武,却聚集众人,放弃清高儒雅的事业,想侥幸猎取战功。我身体瘦弱单薄,又想起过去时代姓颜的人好兵致祸的教训,所以仍旧把心放在读书做官上面,子孙们对此要牢记在心里。
- 孔子力能推开沉重的国门,却不肯以“大力士”闻名於世,这是圣人留下的榜样。我看到今世的士大夫,才有点气力,就作为资本,又不能披铠甲执兵器来保卫国家。而是行踪神秘,穿著奇装异服,卖弄拳勇,重则陷於危亡,轻则留下耻辱,竟没有谁能幸免这可耻的下场。
- 国家的兴亡,战争的胜败这类问题,希望你们在学问达到渊博的时候,细心加以研究。在军队中运筹帷幄,朝廷里参与议政,如果不尽力为君主出谋献策,商议国家大事,这是君子的耻辱。然而我看见一些文人,稍微读过几本兵书,稍懂得一些谋略,如果生活在太平盛世,就蔑视宫廷,幸灾乐祸,首先起来叛乱,牵连贻害著良;如果是在兵荒马乱的时代,就勾结煽动众人反叛,无所顾忌,四处游说,拉拢诱骗,不识存亡之机,拼命相互扶植拥戴:这些都是招致杀身灭族的祸很。要引以为戒啊!要引以为戒!
- 熟练五种兵器,擅长骑马,这才可以称得上武夫。当今的士大夫,只要不肯读书,就称自己是武夫,实际上是酒囊饭袋罢了。
养生篇
- 神仙之事,未可全诬;但性命在天,或难钟值。人生居世,触途牵絷;幼少之日,既有供养之勤;成立之年,便增妻孥之累。衣食资须,公私驱役;而望遁迹山林,超然尘滓,千万不遇一尔。加以金玉之费,炉器所须,益非贫士所办。学如牛毛,成如麟角。
- 华山之下,白骨如莽,何有可遂之理?考之内教,纵使得仙,终当有死,不能出世,不愿汝曹专精於此。若其爱养神明,调护气息,慎节起卧,均适寒暄,禁忌食饮,将饵药物,遂其所禀,不为夭折者,吾无间然”。
- 诸药饵法,不废世务也。庚肩吾常服槐实,年七十馀,目看细字,须发犹黑。邺中朝士,有单服杏仁、枸杞、黄精、白术、车前得益者甚多,不能—一说尔。吾尝患齿,摇动欲落,饮食热冷,皆苦疼痛。
- 见《抱朴子》牢齿之法,早朝叩齿三百下为良;行之数日,即便平愈,今恒持之。此辈小术,无损於事,亦可修也。凡欲饵药,陶隐居《太清方》中总录甚备,但须精审,不可轻脱。近有王爱州在邺学服松脂不得节度,肠塞而死,为药所误者其多。
- 夫养生者先须虑祸,全身保性,有此生然后养之,勿徒养其无生也。单豹养於内而丧外,张毅养於外而丧内,前贤所戒也。稽康著《养身》之论,而以傲物受刑,石崇冀服饵之征,而以贪溺取祸,往事之所迷也。
- 夫生不可不惜,不可苟惜。涉险畏之途,干祸难之事,贪欲以伤生,谗慝而致死,此君子之所惜哉!行诚孝而见贼,履仁义而得罪,丧身以全家,泯躯而济国,君子不咎也。自乱离已来,吾见名臣贤士,临难求生,终为不救,徒取窘辱,令人愤懑。
- 译文
- 得道成仙的事情,不能说全是虚假,只是人的性命长短取决於天,很难说会碰上好运还是遭遭厄运。人在世一生,到处都有牵挂羁绊;少年时候,要尽供养侍奉父母的辛劳,成年以后,又增加养育妻子儿女的拖累。衣食供给需求,为公事、私事操劳奔波,而希望隐居于山林,超脱手尘世的人,千万人中遇不到一个。加上得道成仙之术,要耗资黄金宝玉,需要炉鼎器具,更不是贫士所能办到的。学道的人多如牛毛,成功的人稀如磷角。
- 华山之下,白骨多如野草,哪里有顺心如愿的道理?再认真考查内教,即使能成仙,最后还是得死,无法摆脱人世间的羁绊而长生。我不愿意让你们专心致力於此事。如果是爱惜保养精神,调理护养气息,起居有规律,穿衣冷暖适当,饮食有节制,吃些补药滋养,顺著本来的天赋,保住元气,而不致夭折,这样,我也就没有什么可批评的了。
- 服用补药要得法,不要耽误了大事。庾肩吾常服用槐树的果实,到了七十多岁,眼睛还能看清小字,胡须头发还很黑。邺城的朝廷官员有人专门服用杏仁、枸把、黄精、白术、车前,从中得到很多好处,不能—一例举。我曾患有牙疼痛,牙齿松动快掉了,吃冷热的东西,都要疼痛受苦。
- 看了《抱朴子》里固齿的方法,以早上起来就叩碰牙齿三百次为佳,我坚持了几天,牙就好了,现在还坚持这么做。这一类的小技巧,对别的事没有损害,也可以学学。凡是要服用补药,陶隐居的《太清方》中收录的很完备,但是必须精心挑选,不能轻率。最近有个叫王爱州的人,在邺城效仿别人服用松脂,没有节制,肠子堵塞而死。被药物伤害的人很多。
- 养生的人首先应该考虑避免祸患,先要保住身家性命。有了这个生命,然后才得以保养它;不要白费心思地去保养不存在的所谓长生不老的生命。单豹这人很重视养生,但不去防备外界的俄虎伤害他,结果被饿虎吃掉;张毅这人很重视防备外来侵害,但死於内热病。这些都是前人留下的教训。稽康写了《养生》的论著,但是由於傲慢无礼而遭杀头;石崇希望服药延年益寿,却因积财贪得无厌而遭杀害。这都是前代人的糊涂。
- 生命不能不珍惜,也不能苟且偷生。走上邪恶危险的道路,卷入祸难的事情,追求欲望的满足而丧身,进谗言,藏恶念而致死,君子应该珍惜生命,不应该做这些事。干忠孝的事而被害;做仁义的事而获罪,丧一身而保全家,丧一身而利国家,这些都是君子所不责任的。自从梁朝乱离以来,我看到一些有名望的官吏和贤能的文士,面临危难,苟且求生,终於生既不能求得,还白白地遭致窘迫和污辱,真叫人愤懑。
归心篇
- 内外两教,本为一体,渐积为异,深浅不同。内典初门,设五种禁,外典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,皆与之符。仁者,不杀之禁也;义者,不盗之禁也;礼者,不邪之禁也;智者,不酒之禁也;信者,不妄之禁也。至如畋狩军旅,燕享刑罚,因民之性,不可卒除,就为之节,使不淫滥尔。归周、孔而背释宗,何其迷也!
- 释三曰:“开辟已来,不善人多而善人少,何由悉责其精洁乎?见有名僧向行,异而不说;若睹凡僧流俗,便生非毁。且学者之不勤,岂教者之为过?俗僧之学经律,何异世人之学《诗》、《礼》?以《诗》、《礼》之教,格朝廷之人,略无全行者;以经律之禁,格出家之辈,而独责无犯哉?且阙行之臣,犹求禄位;毁禁之侣,何惭供养乎?其於戒行,自当有犯。一披法服,已堕僧数,岁中所计,斋讲诵持.比诸白衣,犹不啻山海也。
- 形体虽死,精神犹存。人生在世,望於后身似不相属;及其殁后,则与前身似犹老少朝夕耳。世有魂神,示现梦想,或降童妾,或感妻孥,求索饮食,征须福祜,亦为不少矣。今人贫贱疾苦,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业。以此而论,安可不为之作地乎?夫有子孙,自是天地间一苍生耳,何预身事,而乃爱护,遗其基址。况於已之神爽,顿欲弃之哉?凡夫蒙蔽,不见未来,故言彼生与今非一体耳……
- 世有痴人,不识仁义,不知富贵并由天命。为子娶妇,恨其生资不足,倚作舅始之尊,蛇虺其性,毒口加诬,不识忌讳,骂辱妇之父母,却成教妇不孝己身,不顾他恨。但怜已之子女,不爱己之儿妇。如此之人,阴纪其过,鬼夺其算。慎不可与为邻,何况交结乎?避之哉!
- 译文
- 内外两教佛教与儒家,本来互为一体,经过逐渐的演变,两者就有了差异,境界的深与浅有所不同。佛教经典的初学门径,设有五种禁戒;儒家经典中所强调的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这种德行,都与五禁相符合。仁,就是不杀生的禁或;义,就是不偷盗的禁戒;礼,就是不邪恶的禁戒;智,就是不酗酒的禁或;信,就是不虚妄的禁戒。至於像打猎、作战、宴饮、刑罚等,这些则是顺随人类的本性,不能急忙废除,只好就此加以节制,使它们不至於泛滥成灾。既然尊崇周公、孔子之道,为什么要违背佛教的教义呢?这是多么糊涂啊!
- 对於第三种指责,我解释如下:开天辟地有了人类以来,就是坏人多而好人少,怎么可以要求每一个僧尼都是清白的好人呢?看见名僧高尚的德行,都放在一旁不说,只要见到了几庸僧人伤风败俗,就指责非议谤毁。况且,接受教育的人不勤勉,难道是教育者的过错?凡庸僧尼学习佛经,又跟士人学习《诗经》、《礼记》有什么两样?用《诗经》、《礼记》中所要求的标准去衡量朝廷中的大官员,大概没有几个是符合标准的。用佛经的戒律衡量出家人,怎么能惟独要求他们不能违犯戒律呢?品德很差的官员,还依然能获取高官厚禄,犯了禁律的僧尼,坐享供养又有什么可惭愧的呢?对於所规定的行为规范,人们自然会偶尔违反。出家人一披上法衣,一年到头吃斋念佛,与世俗之人的修养相比,其高低的程度远胜过高山与深海的差距。
- 人的形体虽然死去,精神依然存在。人活在这个世界上,远望死后的事,似乎生前与死后毫不相干,等到死后,你的灵魂与你前身之间的关系,就像老人与小孩、早晨与晚上一般关系密切。世上有死者的灵魂,会在活人梦中出现,有的托梦给仆童、小妾,有的托梦给妻子、儿女,向他们讨求饮食,乞求福祜而得到应验的事,也是不少了。现在有人看到自己一辈子贫贱痛苦,无不怨恨前世没有修好功德的。从这一点来说,生前怎么能不为来世的灵魂开辟一片安乐之地呢?至於人有子孙,他们只不过是天地问一个百姓而已,跟我自身有什么相干?尚且要尽心加以爱护,将家业留给他们。何况对於自己的灵魂,怎能轻易舍弃不顾呢?凡夫俗子愚昧无知,无法预见来世,所以就说来生和今生不是一体。
- 世上有一种痴人,不懂得仁义,也不知道富贵皆由天命。为儿子娶媳妇,恨媳妇的嫁妆太少,仗著自己当公婆的尊贵身份,怀著毒蛇般的心性,对媳妇恶意辱骂,不懂得忌讳,甚至谩骂侮辱媳妇的父母,这反而是教媳妇不孝自己,也不顾她的怨恨。只知道疼爱自己的子女,不知道爱护自己的儿媳。像这种人,阴间地府会把他的罪过记录下来,鬼神也会减掉他的寿命。千万不可与这种人为邻居,更何况与这种人交朋友呢?还是躲他远点吧!
书证篇
- 太公《六韬》,有天陈、地陈、人陈、云鸟之陈。《论语》曰:“卫灵公问陈於孔子。”《左传》:“为鱼丽之陈。”俗本多作“阜”旁车乘之“车”。案诸陈队,并作陈、郑之“陈”。夫行陈之义,取於陈列耳,此“六书”为假借也。《苍》、《雅》及近世字书,皆无别字,唯王羲之《小学章》独“阜”旁作“车”。纵复俗行,不宜追改《六韬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左传》也。
- “也”是语已及助句之辞,文籍备有之矣。河北经传,悉略此字。其间字有不可得无者。至如“伯也执殳”,“於旅也语”,“回也屡空”心,“风,风也,教也”,及《诗传》云“不戢,我也;不傩,傩也”,“不多,多也”如斯之类,傥削此文,颇成废阙。《诗》言:“青青子衿”,《传》曰:“青衿,青领也,学子之服。”按古者斜领下连於衿,故谓领为衿,孙炎、郭璞注《尔雅》,曹大家注《列女传》,并云:“衿,交领也。”邺下《诗》本既无“也”字,群儒固谬说云:“青衿、青领,是衣两处之名,皆以青为饰。”用释“青青”二字,其失大矣。又有俗学,闻经、传中时须“也”字,辄以意加之,每不得所,益成可笑。
- 《后汉书》:“酷吏樊晔为天水太守,凉州为之歌曰:‘宁见乳虎穴,不入冀府寺,”而江南书本“穴”皆误作“六”,学士因循,迷而不寐。夫虎豹穴居,事之较者,所以班超云:“不探虎穴,安得虎子?”宁当论其六七耶?
- 客有难主人曰:“今之经典,子皆谓非,《说文》所言,子皆云是,然则许慎胜孔子乎?”主人拊掌大笑,应之曰:“今之经典,皆孔子手迹耶?”客曰:“今之《说文》,皆许慎手迹乎?”答曰:“许慎检以六文,贯以部分,使不得误,误则觉之。孔子存其义而不论其文也。先儒尚得改文从意,何况书写流传邓?必如《左传》止戈为武,反正为乏,虫为蛊,亥有二首六身之类,后人自不得辄改也,安敢以《说文》校其是非哉?且馀亦不专以《说文》为是也,其有援引经传,与今乖者,未之敢从。又相如《封禅书》曰:‘导一茎六穗于扈,牺双解共抵之兽,此导训择,光武诏云:‘非徒有豫养导择之劳,是也。而《说文》云:‘道是禾名。’引《封禅书》为证;无妨自当有禾名道,非相如所用也。‘禾一茎六穗于扈,’岂成文乎?纵使相如天才鄙拙,强为此语,则下句当云‘麟双角共抵之兽,’不得云牺也。吾尝笑许纯儒,不达文章之体,如此之流,不足凭信,大抵服其为书,隐括有条例,剖析穷根源,郑玄注书,往往引以为证;若不信其说,则冥冥不知一点一画,有何意焉。”
- 译文
- 姜太公的《六韬》里,说到天陈、地陈、人陈、云鸟之陈。《论语·卫灵公》里说;“卫灵公问陈於孔子。”《左传·桓公五年》里有“为鱼丽之陈”的话。一般的流传俗本大多数是将以上几个“陈”字,写作“β”偏旁加上“车乘”的“车”即“阵”字。据考查,表示各种军队陈列队伍的“陈”,都写作“陈、郑”的“陈”字。所以叫行陈,是取义於陈列,将“陈”写作“阵”,这在六书中属於假借法。《仓颉篇》、《尔雅》和近代的字书,“陈”都没有写成别的字。
- “也”字是用在语句末尾做语气词或在句中做助词,文章典籍常用这个字。北方的经书传本中大都省略“也”字,而其中有的“也”字是不能省略的,比如像“伯也执殳”,“於旅也语”,“回也屡空”,“风,风也,教也,”以及《毛诗传》说:“不戢,戢也;不傩,傩也。”“不多,多也。”诸如此类的句子,倘若省略了“也”字,就成了废文缺文了。《诗·郑风·子衿》有“青青子衿”之句,《毛诗传》解释说:“青衿,青领也,学子之服。”据考证:在古代,斜的领子下面连著衣襟,所以将领子称作“衿”。孙炎、郭璞注解《尔雅》、曹大家班昭注解《列女传》,都说:“衿,交领也。”邺下的《诗经》传本,就没有“也”字,许多儒生因而错误地认为“青衿,育领,是指衣服的两个部分的名称,都用‘青’字来形容。”这样理解“青青”两个字,实际上是大错特错。还有一些平庸的学子,听说《诗经》传注中常要补上“也”字,就随意添补,常常补充的不是地方,实在是可笑。
- 《后汉书·酷吏传》记载:“酷吏樊晔为天水郡太守,凉州人给他编了首歌说:‘宁见乳虎穴,不入冀府寺。”’江南的《后汉书》底本和副本,都将“穴”字误写成“六”字,有些学者沿袭了这个错误,而不觉察。其实,虎豹住在洞穴中,这是很明显的事情,所以班超说:“不探虎穴,安得虎子?”怎么会去计量乳虎是六个还是七个呢?
- 有位客人责难我说:“现在经典中对文字的解释,你认为有很多错误,而《说文解字》对文字的解释,你认为都是正确的,这样的话,那么许慎比孔子高明吗?”我拍拿大笑,回答说:“现在的经典都是孔子的手迹吗?”客人反问道;“现在的《说文解字》都是许慎的手迹吗?”我回答说;“许慎根据六书来分析字形解释字义,将文字控部首分类,使文字的形、音、义准确无误,即使错了的,也能准确发现错在何处。孔子校订经书,只保存经文的大义宗旨,而不推究文字。以前的学者尚且还用改变字形的办法来附会文意,至於流传抄写过程中的错误就更多了。除非像《左传》中认为武字是由‘止’‘戈’组成,‘正’字反过来就是‘乏’,‘蛊’字是由‘皿’‘虫’组成,‘亥’字是由‘二’和‘六’组成,像这样对文字的分析解释,后人已无法随意改变,又怎么敢用《说文解字》去考订这种说法的是非呢?同时,我也不认为《说文解字》是完全正确的,书中引用的典籍原文,如果与现在通行的典籍有出入,我也不敢盲从。例如:司马相如的《封禅书》说:‘导一茎六穗於皰,牺双角共抵之兽。’这句话中的‘导’是选择的意思,光武帝下诏书说:‘非徒有豫养导泽之劳。’其中的‘导’字也是选择的意思。而《说文解字》却解释说:‘是禾名’。并且引用了《封禅书》作为例证;也许有一种谷物名叫‘道,但并不是司马相如《封禅书》中的‘导’字。如果按照许慎的理解,‘禾一茎六穗於皰’难道还成为一句话吗?即使司马相如天生愚蠢,生硬地写出这句话,那么下句就不应该是‘牺双角共抵之兽’,而应该是‘麟双角共抵之兽’,以此求得上下名词义、词性的对应。我曾经笑话许慎是个纯粹的书生不了解文章的体裁,像这一类的引证,就不足以遵从信服。我大致信服《说文解字》对文字的解说。书中将文字按部首排列,分析字的形体,探求字的本义,郑玄注释经书,常常引证《说文解字》作为论据;如果不相信许慎的学说,就稀里糊涂,不知道一点一划有什么意义。”
音辞篇
- 南方水土和柔,其音清举而切诣,失在浮浅,其辞多鄙俗;北方山川深厚,其音沉浊而化钝,得其质直,其辞多古语。然冠冕君子,南方为优;闾里小人,北方为愈。易服而与之谈,南方士庶,数言可辩;隔垣而听其语,北方朝野,终日难分。而南染吴越,北杂夷虏,皆有深弊,不可具论。
- “甫”者,男子之美称。古书多假借为“父”字,北人遂无一人呼为“甫”者,亦所未喻。唯管仲、范增之号,须依字读耳。
- “邪”者,未定之词。《左传》曰:“不知天之弃鲁邪?抑鲁君有罪於鬼神邪?”《庄子》云:“天邪?地邪?”《汉书》云:“是邪?非邪?”之类是也。而北人即呼为“也”,亦为误矣。难者曰:“《系辞》云:‘乾坤,《易》之门户邪?’此又为未定辞乎?”答曰:“何为不尔,上先标问,下方列德以折之耳。”
- 古人云:“膏粱难整。”以其为骄奢自足,不能克励也。吾见王侯外戚,语多不正,亦由内染贱保傅,外无良师友故耳。
- 译文
- 南方水土柔和,语音清亮高昂而且真切,不足之处在於发音浅而浮,言辞多浅陋粗俗;北方地形山高水深,语音低沉浊重而且圆钝,长处是朴实直率,言辞多留著许多古语。就士大夫的言谈水平而论,南方高於北方;从平民百姓的说活水平来看,北方胜过南方。让南方的士大夫与平民换穿衣服,只须谈上几句话,就可以辨别出他们的身份;隔墙听人交谈,北方的士大夫与平民言谈水平的差别很小,听一天也分辨不清他们的身份。但是南方话沾染吴语、越误的音调,北方话夹杂进外族的语言,二者都存在很大的弊病,这里不能详细论述。
- “甫”是男子的美称,古书多通假为“父”字;北方人都依本字而读,没有一个人将“父”读作“甫”,这是因为他们不明白二者的通假关系。管仲号仲父,范增号亚又,只有像这种情况,“父”字应该依本字而读。
- “邪”是表示疑问的语气词。《左传》说:“不知天之弃鲁邪?抑鲁君有罪於鬼神邪?”《庄子》上说:“天那?地邪?”《汉书》上说:“是邪?非邪?”这类句子就是这样。而北方人却把“邪”字读作“也”,这也是错误的。有人质问我说:“《系辞》上说:‘乾坤,易之门户邪?’这个‘邪’字难道又是疑问语气词吗?”我回答说:“怎么不是啊!前面先提出问题,后面才到举事实乾坤之德来下判断回答它。”
- 古人说过:“整天享用精美食物的人,很难有品行端正的。”这是因为他们骄横奢侈,自我满足,而不能克制勉励自己。我见到的王侯外戚,语音多不纯正,这也是由於在内受到低贱保傅的感染,在外又没有良师益友的帮助的缘故。
杂艺篇
- 真草书迹,微须留意。江南谚云:“尺牍书疏,千里面目也”承晋宋馀俗,相与事之,故无顿狼狈者。吾幼承门业,加性爱重,所见法书亦多,而玩习功夫颇至,遂不能佳者,良由无分故也。然而此艺不须过精。夫巧者劳而智者忧,常为人所役使,更觉为累。韦仲将遗戒,深有以也。
- 王逸少风流才士,萧散名人,举世唯知其书,翻以能自蔽也。萧子云每叹曰:“吾著《齐书》,勒成一典,文章弘义,自谓可观,唯以笔迹得名,亦异事也。”王褒地胃清华,才学仇敏,后虽入关,亦被礼遇,犹以书工,崎岖碑碣<间,辛苦笔砚之役,尝悔恨曰:“假使吾不知书,可不至今日邪?”以此观之,慎勿以书自命。虽然,廝猥之人,以能书拔擢者多矣。故“道不同不相为谋”也。
- 梁氏秘阁散逸以来,吾见二王真草多矣,家中尝得十卷,方知陶隐居、阮交州、萧祭酒诸书,莫不得羲之之体,故是书之渊源。萧晚节所变,乃右军年少时法也。
- 晋宋以来,多能书者,故其时俗,递相染尚,所有部帙,楷正可观,不无俗字,非为大损。至梁天监之间,斯风未变。大同之末,讹替滋生,萧子云改易字体,邵陵王颁行伪字,朝野翕然,以为楷式,画虎不成,多所伤败。至为一字,唯见数点,或妄斟酌,逐便转移。尔后坟籍,略不可看。北朝丧乱之馀,书迹鄙陋,加以专辄造字,猥拙甚於江南,乃以“百”“念”为“忧”,“言”“反”为“变”,“不”“用”为“罢”,“追”“来”为“归”,”“更”“生”为“苏”,“先”“人”为“老”,如此非一,遍满经传。唯有姚元标工於楷隶,留心小学,后生师之者众,泊于齐末,秘书缮写,贤於往日多矣。
- 江南闾里间有《画书赋》,乃陶隐居弟子林道士所为。其人未甚识字,轻为轨则,托名贵师,世俗传信,后生颇为所误也。
- 画绘之工,亦为妙矣,自古名士,多或能之。吾家尝有梁元帝手画蝉雀白团扇及马图,亦难及也。武烈太子偏能写真,坐上宾客,随宜点染,即成数人,以问童孺,皆知姓名矣。萧贲、刘孝先、刘灵,并文学已外,复佳此法。玩阅古今,特可宝爱。若官未通显,每被公私使令,亦为狠役。吴县顾士端出身湘东王国待郎,后为镇南府刑狱参军,有子曰庭,西朝中书舍人,父子并有琴、书之艺,尤妙丹青,常被元帝所使,每怀羞恨。彭城刘岳,囊之子也,仕为骠骑府管记、平氏县令,才学快士,而画绝伦。后随武陵王入蜀,下牢之败,遂为陆护军画支江寺壁,与诸工巧杂处。向使三贤都不晓画,直运素业,岂见此耻乎?